“是場很不錯的秀，只是時間拖得太長了點。”

李主編看了看手表：發布會現在已經進行到模特繞場的尾聲了，這一次【韻】發布了兩個系列，兩個系列都有明確的思路，並且彼此呼應，有元素穿插——如果同樣的元素一而再、再而三的出現，可能會被評論家認為是重覆自我，當然也可能成為品牌經典，變成不可或缺的特色。不過現在才是它的第一次發布會（李主編無視了中國時裝周），一切都在蜜月期，她個人認為，這一次發布會是整個東京時裝周最高水準的大秀之一，不論從氛圍、服裝還是音樂、燈光都無可挑剔，最重要的是展現出了很成熟的商業轉化可能，其中有不少單品做一些減法，倒退一些，就可以直接放到專賣店去出售了。

當然，也許有些愛好前衛的時裝編輯會認定這是缺乏藝術感、過於圓滑世故的表現，但李主編的喜好是更市場化的——她已經在心中勾勒出了好幾個高知名度韓星穿著【韻】的單品上封面的感覺，當然整個圖的氛圍會很肅殺，但妝容不妨畫得清純一些，就配上開場秀的盔甲大衣……

嗯，封面也許是過於激進了，畢竟，這是中國的設計師，她在心底掂量著分量：不過怎麽說也是東亞文化圈的，韓國也很久沒有讓人眼前一亮的新秀了，金大師永遠都是那種無法商業化的調調，看久了也會視覺疲勞……

“這兩個系列的情緒非常激烈連貫，”她對身邊的Mandy Park說道，“可以感受到設計師的情緒……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，但的確存在，當思路真正連貫的時候，你可以從作品裏感受到設計師創作時的狀態和意圖。防備、疲倦，在戰場上，見了血但是依然保持堅韌……這些意象在兩個系列裏都很明顯，我想它們應該是一氣呵成地完成的。”

的確，兩個系列的中心思想都非常明確，在單品分布上有些幾何美學的感覺，第一個系列以盔甲、傷痕為主題，廓形也以寬肩細腰為主，接下來就是變換材料和服裝形制，像是一條曲線在這個三維坐標系裏波動，而第二個系列，開場是如夢似幻的水晶裙，純潔得嚇人一跳，但接下來模特和衣服也在一起發生變化：妝容變得更‘臟’，有些狼狽感，模特的表情也更堅韌。而布料也從單純的白底色點綴水晶，濺射上了黑紅色形成的輪廓，仔細看的話，水晶也被染成了這樣的顏色，只是依然熠熠生輝，而濺射的圖案、配色和角度也在不斷地發生變化，當然還有服裝的形式以及布料都在跟隨著不斷變化，這就像是一個公式被代入了不同的數據，但出來的效果都很美麗。

與此同時，可以看出‘傷勢’漸重（這種黑紅色塊對血跡的映射還是很明顯的，即使是對這種藝術手法不熟悉的觀眾，在第一個盔甲系列帶來的戰場印象後，也能輕松聯想。模特的腳步越來越有力，最後出場的裙子則和水晶裙有了不同的感覺，整個裙身都用黑色流蘇拼接，長短不一的流蘇，搖曳中仿佛還帶了血色。——其實這是一條很簡潔的裙子，設計上來說甚至是很基礎，但有了和水晶、閃面紗的拼接和融合，以及之前一整個系列的氛圍轉換，普通的設計到此時都變得不再普通，成為了整個藝術氛圍的一部分，也激起了全場最激烈的掌聲。

對外行人來說這也許的確不太公平，但確實藝術這行的評判標準就是如此微妙又分明，畢竟它的立足點是人類的感性，大部分思考過程都在直覺中完成。李主編已經在心裏給【韻】勾勒品牌形象了：很有靈氣，但其實也很嚴謹，她的設計一直嚴格地遵循章法，像是一定的天賦加上大量練習的結果，嗯，設計師應該有一定年紀了，也有相關的從業經驗。這不是個橫空出世的天才，不是麥昆或者王……

“就是時間太長了點。”她有點遺憾地再次重申，“應該是第一次自己開秀吧，對節奏的把握不是太好。”

時裝秀嘛，從根本意義上來說還是開給買手和VIP客戶看的，即使隨著媒體的發展，現在也有了宣傳意義，但考慮到現場觀眾的情緒，節奏其實很快，時間一般都不長，最多20分鐘了，短的也有十五分鐘左右的，這邊模特剛到臺前，那邊下一個模特就出場了，而且模特的步速也都比較快。——另一個較反常識的點是，其實逼格最高的高定秀，舞臺往往很簡單，秀也最短，款最少，越是平民化的牌子才越會在秀上下功夫，就像全世界最奢華的秀，就是維密大秀，一個價格完全夠不上奢侈品的大眾品牌。

拋開規模經濟和民眾與資本的力量不談，也不去說時裝風尚的變遷和社會階層、社會風氣的變化，以及隨之而來的高定沒落，只說時間，【韻】發布兩個系列，一共是30件不到的新品，就算舞臺特別長吧，一般也就是20分鐘左右的事，但這些模特出場的頻率要比一般品牌更疏，搞得光是發布環節就有40分鐘左右，再加上前前後後的時間，現在都已經一小時過去了。如果不是因為服裝質量的確高，整場秀可圈可點，恐怕都會出現對品牌來說非常沒面子的退場潮——時裝周誒，時間多寶貴啊，哪個買手和編輯不是趕場子的？你一家就一個小時了，下一場很有可能就接不上了，那怎麽說？

當然，出色的作品讓大家保持了對設計師的敬意，這種情況沒有出現，但李主編認為這個問題還是需要引起重視的，“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，尤其對於買手來說，這是會得罪人的，他們下次應該引起註意了。”

大家都是韓裔，所以她和Mandy聊得很放松，也直接——知道她肯定認識設計師，也是好心在提意見，沒想到Mandy的反應卻不像是她預料的那樣，非但沒有附和讚同，反而是露出了有些覆雜的微笑。

“這裏是東京時裝周……”她輕輕地說：這裏是時尚買手最不活躍的東京時裝周。

“啊……”李主編恍然大悟，但也有點不解：這是有意安排的結果？但那又是為了什麽呢？“可這也會得罪編輯吧，至少削弱好感，沒有任何好處的事情，有必要這麽安排嗎？”

回應她的還是那覆雜的微笑，Mandy Park低頭看了眼手機，幽幽地說道，“也許她根本就不在乎這個呢。”

一個設計師會不在意時尚媒體的感受？

在李主編瞠目結舌的表情中，Mandy繼續發著譫語，“如果……發展得好的話，恐怕以後她都不需要在意這個了……”

她瘋了吧？

李主編覺得這已經是不言自明的真理了，她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——也還好，這時候模特已經全走了出來，隨著跟在終場模特身後的設計師出場，場內響起了熱烈的掌聲，場內嘉賓紛紛禮貌性地起立，對話也因此自然結束，李主編的註意力亦隨之轉移：這是個很低調的設計師，發布會之前送的宣傳手冊上只有簡要的介紹——她已經全忘了，看完發布會才有點好奇，在時尚荒漠中崛起的這個新苗子，是個什麽樣的人呢？

這麽年輕？

這是第一反應，看到穿著真絲襯衫（風格來看，細節似乎和第二個系列有點類似）和長褲，足蹬白色板鞋，帶著靦腆微笑的設計師，雖然沒和任何人說過自己的推理，李主編也感到自己的臉火辣辣的疼——緊跟著湧上的當然還有疑惑，搞什麽啊？從作品裏建築的印象不是說假的啊，那種豐富的經驗帶來的流暢感是不可能被錯認，也不可能從別處獲得的，天才設計師的天才一般都表現在其他方面。

——但，設計師看起來就像是剛畢業的學生，而且她好像沒有國外留學經歷吧，難道中國的設計教育已經發達到這程度了？

這是每一個時尚達人在看過她的時裝秀，又了解到設計師本人後的第一反應，並非李主編獨有的疑惑，而且通常這種疑惑還會混合著另一個感想，“這個設計師，真人也很漂亮啊，再高一點的話都可以直接去充當模特了……臉這麽好，是個很大的宣傳點啊，又這麽年輕，早就該當天才設計師宣傳起來了，怎麽居然在經營中如此的低調？”

確實是漂亮，每次看時裝秀對於醜人其實都是一種世界觀沖擊——臉好不好是運氣決定的，但這一點真的對一個人的生活有好大的影響啊。一群靠臉好混飯吃的模特齊刷刷地走著，後頭還跟了個穿白襯衫黑褲子都這麽漂亮的設計師……

臉好也就算了，還這麽有才華，有才華也就算了，還這麽年輕就出名了……

李主編也是人生贏家了，對這種事還算是能看淡，並且因人類本能的弱點——看臉，對設計師又多了幾分好感，含笑欣賞地看著她，已經在心裏構思起了可能的合作方式：如果設計師本人肯當模特的話，再拉個大明星，封面其實也不是不能考慮啊……

“呀。”

正當場內的掌聲和羨慕妒忌恨（如果有）的浪潮漸漸平息時，忽然間騷動再起，一下把李主編的心思又從業務上拉開了，“這是，那個中國明星——”

得益於接連兩部電影大作，雖然電視劇是沒在海外放，但李主編已經對這個明星很感到臉熟了，“是那個周瑜……不對，孫策吧？三國志裏的孫策和孫權！在韓國網絡上好像也有一定的名氣——”

和完美無瑕的模特臉比，明星往往在顏上是要敗下陣來，但在‘孫策’身上，這個現象是不適用的，他真人的長相一樣俊美，雖然和所有演藝圈人士一樣，偏瘦，但依然是渾身仿佛發光的好看，此時此刻，這個氣質端凝，讓人移不開眼神的大明星（對李主編來說，韓國人都有認知的中國演員一定是大明星了），正捧著一束花走上T臺，向設計師走去——

“啊！”此時此刻，李主編終於感到了一絲不平衡。在全場的起哄聲，她憤憤地註視著這對相視而笑的青年男女：“太過分了！連男朋友都這麽帥，這麽有才華——而且同樣這麽年輕就這麽成功……這世界，可還真是不公平啊！”

在大庭廣眾下，設計師和大明星的表現並不是特別的奔放，大明星把花束遞給設計師，兩人對視了幾秒鐘，都笑了起來，大明星順便擡起手為她拍了拍肩——也許是衣服上落了灰塵，兩人禮節性地擁抱了一下，他就轉身下臺，不過，即使如此，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，也還是讓全場觀眾都躁動了起來，口哨聲四起，仿佛是離群的獨犬在月下的哀嚎。

但，這樣的反應，已經算是非常的輕描淡寫了。——當直播中出現這一幕的時候，在廣袤的中國土壤上，不知有多少個少女把原本充滿了驚奇和欣賞的‘哇’，換成了震驚而又受傷的慘烈尖叫。

“呀——————我……我……我了個艹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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